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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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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2 章

婁持聲道:“親叔叔謀逆,罪不容誅,僥幸逃過一死,實屬萬幸。尋國容不下我,只得另尋出路,不過好在又再度遇到了你,可以說是三生有幸了。”

“輕喻……”陳晗攜有無限嘆惋,婁持聲也不再更正他,兩個人就如此靜默對視著,在如此一個平平無奇的下午。婁持聲有意無視他眼中的恨鐵不成鋼和無止境的惋惜,佯作什麽都不知情。

有些情分不便明說,就已經流淌在了兩個人之間,兩人雖惺惺相惜,但今時不同彼日,終究只得化作無聲涓流。

婁持聲與陳晗揮別離開的路上,看見了探頭探腦的楊理。

“你和老師聊了好久,怕打擾你們,我就在這等你。”

婁持聲看著揚起的笑臉,難得也發自內心笑了出來。

自那日變故,縱然他狀元及第也難逃尋王的誅殺,幸得一命,其中辛酸不便為外人道,就算是與陳晗,他也並沒有細說。

昔日他榮歸鄉裏,於祖宅小住半月有餘,待回來後便風雲變幻,一切不受他的控制,若不是他提前返還趕路從簡,怕不是已經成了屍骨。城門外懸掛著赫然是他的族人屍首,尚未出繈褓的幼妹也在其中,一顆小小的頭顱,緊閉著雙目,被鮮血侵染,被風吹日曝。

弟弟的屍體在菜市無人敢為其收屍,就算看見弟弟的慘狀,婁持聲除了目眥欲裂也難以做些什麽,他知道這都是尋王為了誘他出面的陰損招數。

他從記事那天起便眼看仁義道德,耳聽精忠報國,而家人盡皆被鐘愛的祖國所拋棄,讓他不受控制地幹嘔和頭痛。

這些年所學所想,不許他背叛君王,但眼前的夾肌淪髓之痛,又讓他難以控制的憎惡起腳下的土地。

他連夜奔逃,受盡辛酸與苦楚。

憑什麽。

究竟是憑什麽……

婁持聲牽著楊理的手,對著他的粲然笑臉,婁持聲從回憶中回過神來,不再細思。卻不可控制地想,若是他弟弟還活著,此時此刻怕也是如這般牽著他的手。

到底也是他害了阿正,若不是他替阿正尋了個算科老師,憑他的聰明機警說不定就能在祖宅逃過一劫。

如同父親教他練字,母親為他添衣一樣,他的弟弟也應該依偎在家人膝下,而不是在泥濘的路面,受人作踐,不得安眠。

婁持聲見楊理撒開他的手,跑到了角落裏撿起了什麽,他走到旁邊細看。

是一顆生得圓潤的石子。

“好看呢。”楊理朝他笑著,婁持聲也被感染的露出了微笑。

來到異國他鄉,雖不能和過去徹底決裂,但也算是體驗了不同的人生和事物,總比在尋國做階下囚來的自由,婁持聲想著,用輕輕淺淺的話語安慰著自己。

他本無意爭搶些什麽,卻最終因為那場變故,毀了他原本的道路,終是成為了尋國政治鬥爭下的一顆棋子。

他看著畫闌處些許梔子花已經嶄露頭角,顫顫巍巍打開了花苞。再過些時日,紅花綠柳一並垂檐,定然好不熱鬧。

婁持聲腦中閃過了陳晗的惋惜之色,抿了抿唇,希望他可以當以前的婁持聲死了吧。

“幹爹誇我聰明呢,說要我一直跟在他身邊。”楊理嬉笑在婁持聲的耳邊,“原本我姓羅,公公說我跟他有緣,讓我做他的兒子,就跟著他姓楊了。”

楊理眼睛亮亮的,喜悅之情溢於言表。婁持聲不多言語,攬過了他的肩膀。天上還有著太陽,卻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,與宮墻內側,二人頂著太陽雨結伴而行。楊理伸手接著小雨,雨滴進了他的眼裏,他條件反射地揉了揉眼睛。

“走快些,不然等會要挨澆了。”婁持聲將手放在楊理的頭頂,楊理急哄哄跑了起來。

婁持聲放慢了步子,確保楊理能夠跟上他。雖然已經失去了在官場上角逐的機會,但他這不是還有為楊理擋雨的機會嗎。

伴著小雨,微涼的風,兩人仍跑出了一身熱汗。待跑到一處廊廡下,楊理撅起嘴,帶著委屈的腔調:“我剛撿的石子跑丟了。”

“呵,你平日又沒少撿,左右一個石子的事。”

“才不一樣呢。”楊理叉起腰。

“好好好。”婁持聲無奈,小時對弟弟妹妹沒辦法,如今對楊理也沒辦法,可能他就是不擅長跟小孩子打交道,“先前你在我房中還落下了石子,把那些拿去玩怎麽樣?”

“才不是拿去玩,那是我的朋友。”

婁持聲看著楊理努力維持少年老成的模樣,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是好,只得順應著他說:“好,那是你的朋友。”

“誰的朋友?”清麗的女音傳來,長風撫雲,使得白雲移位,雨滴更稀疏了些,連著話音也被吹得細不可聞。

婁持聲回首,只見一人撐著油紙傘,眉目如畫,著淺綠色的褙子與淡杏色的長裙,像從天外天而來。

“奴才見過公主殿下。”婁持聲回過神來,壓著楊理的背,朝姜依躬身。

姜依擺擺手:“我呢,就是路過,瞧著人影眼熟,沒想到還真是你。”

“您身邊怎麽沒有侍女?”

“只是想去山池那邊隨便走走而已。”姜依促狹一笑,從袖口掏出幾只開得熱烈的梔子花,“不把她支開,怎麽能偷偷摘花啊,畢竟父皇可不讓人人動他好不容易移植過來的花。”

“您是公主,不會有人說您的,想摘直接摘就是了,莫待無花空折枝。”婁持聲說完一怔,移開了眼,平日阿正說他說話咬文嚼字實在無趣,不知道她會不會也覺得他這個人寡淡。

“算你說得對好了。”姜依也走過來,站在了檐下,收起傘向外甩了甩:“其實本不想和這裏的人扯上關系的。”

姜依沒得到婁持聲的回應,之間他正無措地攪著手指,轉向別處,像是被她這句話說得很不安。在他身後是抱著他大腿的小男孩,不敢看她,只是埋頭在婁持聲的腿間。

“但我想了下,好像我在這活了這麽久還沒和誰說上很多話。說得最多的除了齊兒竟然就是你,只要想見到你,無論什麽時候都能見到,就像有什麽吸引力一樣。”

這句話說來,婁持聲肉眼可見更加局促了,姜依拿著傘柄轉了轉傘,水珠便從傘面四散開來,一些落在了她的衣擺上,一些飄落至婁持聲的鞋面上。

姜依看一眼婁持聲,他不是已經被改變命運了嗎,說不定身邊的人也都不會按照既定的軌跡生活,也許她不應該再將這裏只當成是一行行的文字了……

“你怎麽在這,還帶個孩子?”姜依捏著被打濕的袖子,問道。

“和他一同去內書堂上學。”

“你還用上學?”

婁持聲點頭:“總要認得字。”

姜依朝他笑,這個人還慣會說瞎話的,以他的學識,那還需要學認什麽字。

“你已在這宮中……”姜依朝著楊理笑了笑,婁持聲撫了撫楊理被打濕的額發,而後按上了他的耳朵。

“殿下放心,這孩子不會亂說話的。”

楊理一邊靠著婁持聲的腿,一邊看向姜依。

“沒事的,要說得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。就是想到你已經在宮中了,那我也安心了,想著可不可以出宮。”

“您要出宮了?”婁持聲的手微微抖了一下,楊理從夾縫中扭動著擡頭看向他。

“嗯。”

“是……到姜世子的封地那裏嗎?”

“哈,你該不會認為我要嫁人吧?”姜依掩嘴,眉眼彎彎。

婁持聲困惑:“殿下是有別的打算?”

“我今天出這趟門就是為了這件事。”

“殿下又想留在京城,又想出宮,莫不是想開府別立?”婁持聲猜測著,倒是猜了個十全十。

“你這麽聰明,倒是讓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,想留點懸念也不行了。”

婁持聲他理了理微濕的衣服,緩緩松開了按住楊理耳朵的手,胸口有一團濁氣想要嘆出,卻又不知道他有什麽理由嘆氣。

他喉結於喉間上下一滾,垂眸道:“沒惹惱殿下就好。”

姜依搖了搖頭,將折下的梔子花分給了婁持聲:“想你應該喜歡?”

婁持聲略作遲疑,還是接過。他的手也許是因為淋了雨的願意,更涼了些。

閑聊幾句的時間,天空已經放晴,只有很少的雨水順著屋檐滴淌。姜依將手舉在額前,跑出了檐外,轉頭道:“祝我好運?”

婁持聲握著梔子花,楞了下,耳朵微動,倏爾染上了一抹紅:“祝殿下好運。”

“希望,下次見面,別讓我這麽狼狽了。”他嘀咕著,看著姜依如一只展翅的鳥,在他的視線裏越飛越遠。

姜依拿著紙傘,踏著輕快的步伐,在皇宮的石板上踩出了有節奏的噠噠聲,這份輕快在她看見原身的皇帝老爹後才消散。

兩鬢微白的帝王與案邊看著經由內監遞來的奏折,雖年事已高,但養尊處優的氣度仍在,姜依被內監帶進來的時候咽了好幾次口水,腦中整理的話都亂了大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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